Arthur Pita舞剧《变形记》:未必让卡夫卡高兴的有趣改编

看剧之前重温了一下卡夫卡《变形记》原作(https://www.kanunu8.com/book3/7592/165674.html )。第一次读是在高中,还什么都不懂。现在重读,社畜如我简直要落下眼泪。相比起文字而言,舞剧天生更适合表达情感,所以重点和原作放在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因而尽管情节相似,却像是讲了两个不同的故事。

原作一开头便是一句平静的陈述:“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而原作最荒诞或者最有冲击力的地方恰恰在于描述上的平静和“正常”:男主对自己变成了甲虫一事毫无反应,满脑子想的却是:天哪,不想上班,可是还得爬起来啊,老板一点都不信请假理由,这工作太烂了,想跑路,可是没办法啊,还是得起床,先起床再说……这种对自身情况的毫不在意,与他努力适应虫子身体的细节描绘对比构成了刺眼的冲击,原作中社会讽刺的意义便在于此,所谓“异化”,便是连男主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只把自己当成完成工作的工具。

但是,这种平静和琐碎的心理在舞剧中似乎难以展现,因此舞剧弱化了小说中社会讽刺的一面,更多着重于男主自身的情感以及他与家庭的关系,于是无助和惶恐成为了变成甲虫后主要的情绪。这种情绪上的强烈,与原作已经是两个不同方向。

而如果说原作的“变成甲虫”可以指代任何一种失去社会价值的情况(比如生病),那么舞剧中的变成甲虫,则更明确地指向了精神病的发作,尤其是噩梦梦见许多全身漆黑的虫子那一幕更是明确的指示。整部舞剧都展现了一个精神病患者在发病之后如何被“非人化”,如何被家人逐渐厌弃。在变成虫之前增加了男主日复一日生活的描绘,在循环的音乐中刻画出男主抑郁的心理状态和害羞、内向的性格,并且暗示他与父母交流甚少,只有妹妹才会拉着他给他跳舞,社畜生活的描绘更多变成了他发病的诱因。小说里老妈子用扫帚拨开男主身体这一细节在舞剧中被放大,变成每次打扫房间时的固定动作,也很容易让人想到电影中精神病院对病人的对待。甚至男主的动作特征,也可以在教科书上找到“木僵状态”这一典型的对应。

但是,尽管更着重于家庭关系的展现,但舞剧做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改编:原作中父亲的威严和暴虐几乎消失,父亲强行把男主推进门导致他受伤的情节删除,男主的恐惧也不再明确地指向父亲。考虑到专制父亲形象在卡夫卡作品中不断重现,几乎可以说是他作品的母题之一,我并不确定这样的删减会让卡夫卡满意。而舞剧中的母亲在原作中顺从、寡言和犹豫的基础上,又赋予了神经质、焦虑症和冷漠的特性,也许从遗传角度解释了男主的发病?却也让男主的发病更“具体”了。

然而即使和原作走向了两个方向,舞剧依然不失于一部优秀的作品。剧中用黑色糖浆沾满身体来指代男主逐渐丢失人的特质,既能直观地展现“非人”的进程,也让观众完全理解了家人对此感到“恶心”的反应。舞台被划分成两个空间:男主的房间逐渐沾满痕迹,甚至开始倾斜颠覆,而客厅则被努力维护得洁白干净。男主忍不住爬出房间时会将黑色的痕迹沾上“正常”的地方,而家人则拼命将这些痕迹擦去。音乐上对此也有明确的划分,未变成虫时,房间内外的音乐已经暗示了不同,而这两种音乐在后期越发交织在一起,暗示不正常的生活已经侵袭了正常的表象。再加上“正常生活”时每日一杯伏特加、提早离开饭桌的提示,母亲每天放下的苹果后来变成父亲攻击男主的工具,故意让其他人使用很多观众听不懂的语言加深男主无助的情绪,这些细节让整部舞剧更加触动人心。

男主演员Edward Waston,我以前看过他跳头鹅的片段,觉得体态太软,对于头鹅而言不够挺拔,但是他饰演的虫子展现了对身体极其高超的技巧和控制,让人惊叹。再加上他悲哀而无辜的眼神,有时会让我想起照片里卡夫卡本人的眼睛,让观众在没有文字心理描写的限制下,依旧会对他倾注和原作一样、甚至更多的同情。

总而言之,Author Pita的舞剧改编相比原作,似乎是聚焦在了一个更具体的群体身上,也更加着重男主本人的心理渊源而弱化了社会结构对人的吞噬。但无论是原作还是舞剧,都现实得让人难过。有空的话,两部都值得欣赏。

舞剧地址: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ht4y127XT

发布者:叼走禁令的鹅

当我伸出手来,总希望能抓住些什么,不至于落入对空虚无尽的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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