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的世界戏剧日

2020年已经注定会像1918年一样在人类历史上留下自己的一笔。对于剧院人和剧院爱好者而言,这一年也将变得分外难熬:一边是精神寄托的消失,另一边是实打实的失业,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说还会不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之前经历过一次相似的心灵震荡,那便是19年底突然通知上海的新现场放映全线取消,这对于上海的戏剧爱好者而言是巨大的打击。但尽管我当时抑郁得哭了好几天,至少希望还在:别的城市还有放映,而剧场也一直在大洋彼岸等着我最终向那里奔去。而这两天,Ins上充满了剧院关闭的消息和小演员们为生计犯愁的苦闷,我竟然有些麻木了。想来,已经快三个月不曾踏足剧院了。

“剧院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宣传文案里,许多剧迷都写过这个命题作文。如果不是疫情影响,今年的世界戏剧日也将是铺天盖地的庆祝和宣传:Theater is life吧。而当我们不得不强行放弃剧院时,我们也不出意料地发现:离开剧院我们确实可以活。

那么,在当下这个记录手段如此精妙还原、娱乐生活如此丰富、信息洪流如此汹涌的世界里,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剧院,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地走进剧场?剧迷口中津津乐道的“现场感”到底是什么?

Come From Away里这一句话可以回答:You are here,你在此地。

无需说“没有喊停、没有重拍”意味着什么,无需说“每一场都是新的演出”意味着什么,也无需说舞台上的场景转换运用巧妙会给观众怎样魔法一般的感受和更瑰丽的想象空间,这一切对于剧院常客而言简直是老生常谈,是因为“你在此地”。

最重要的是,当你真正在此地时,你才真正进入了舞台上的人生。

两个小时,无法暂停,无法快进,无法换台,(在剧院礼仪下)无法低头刷手机走神,你被限制住“自由”,“被迫”坐在黑暗里向舞台凝望,“被迫”参与和舞台之间的对话。这种限制阻止了你向更轻松的道路顺坡滚下,反而逼迫你放下成见和偏见,去真正地运用头脑和心灵,去理解,去对话,去思考,去参与,去进入主角所会面临的情景中,去体会主角的情感和心灵:主角可能是你从未体会过的贫穷,或是你从不敢奢望的富有,可能和你来自完全不同的时空,可能信仰你从不了解的宗教,可能和你“三观不合”,甚至是一个杀人犯。但是剥开一切,你会开始理解,像理解一个朋友,理解一个人——即便并不赞同。归根结底,标签和立场并不会让人变成另一个物种,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不同。

一部优秀的剧,或者说至少是你喜欢的剧,必然会让你在望向舞台时看到一部分自己:自己过去的样子,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有自己也许会成为的样子。但剧院又是这样一个奇妙的地方,它展现你,却又不完全是你;你在此地逃避自己的人生,也在此地看到自己人生的某一种可能。为什么人会那么痴迷于悲剧,甚至悲剧似乎总比喜剧更让人有反复观看的吸引力?也许是因为疼痛才能激发出人最深处的情感与渴望,也许是因为疼痛,更能提醒你自己还活着,而这种疼痛是自己能够掌控的。能够掌控疼痛,就意味着对生活还拥有力量,在走出剧场后还能继续面对生活。

是的,没有剧院也能活,但是没有剧院,对很多人来说就失去了许多活着的力量。剧院在形式上的限制给予了你最大的自由。

然而对这种说法的质疑声也一直存在着:每年戏剧节总将剧院艺术提升到某个堪称崇高的地位,这会不会是剧院人的自我迷恋?甚至在其中,是不是蕴含着某种阶级性质的自以为高贵?毕竟,我们有相对便宜的电影电视满足视觉和冲击,我们有更为便宜的书本满足想象和思考。剧院的“现场”和即时也注定了它无法像电视那样广为传播,观众如果想多看,有时不得不跨城看、跨国看,并不是每个人在任何时刻都能负担得起。资本牟利、创作者谋生以及观众欣赏之间的博弈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并且在可见的未来将一直持续下去。

剧院曾经的教化作用随着时代发展已经逐渐转移到电视上,而剧院因为价格的越发昂贵而向上层转移,并因为价格而逐渐成为“高贵”的代名词。可是并不是每一部剧都那么优秀而值得夸耀。剧——至少是某些剧,真的值得参与者或者观众自我感觉良好吗?而某些已经成为正典的老剧,真的值得一演再演吗?甚至,剧院艺术的地位是否已经被抬得虚高而下盘不稳,除了让某些人自信心过于膨胀之外别无益处?

我相信这样的质疑和反思也并不是一日两日。剧院人正在想办法往下层普及,前文提到的高清放映正是一例。在疫情期间许多剧院“开仓放粮”,似乎也成为了严苛的版权资本之下人性与艺术的光辉。但可惜这种做法并不能持久。那么,到底怎样才能找到平衡?这点,也许只有时间能给我们答案,甚至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式。

但至少现在,在疫情之下,我们再一次意识到剧院是多么脆弱而不稳定的存在形式,一群人能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两个小时是多么珍贵的和平之中才能拥有的享受。对这种和平的追求,将构成我们永恒的希望和动力:

The Show WILL go on.

发布者:叼走禁令的鹅

当我伸出手来,总希望能抓住些什么,不至于落入对空虚无尽的恐慌之中。

疫情之下的世界戏剧日》有2个想法

  1. Reblogged this on Sierra的话匣子 and commented:
    有时候我还真觉得戏剧爱好者们对剧场的感受是相通的。“Why theatre?”——这个问题是老生常谈,但又总是不怕拎出来再多问几遍。今天看着漫天转发的那篇讲稿也顺便吐槽了几句,内容涉及的话题不及原博广泛,也没完全说明白。但思路是相通的,转了就当写了(bushi)。

    在全世界剧院齐齐关门的萧条中迎来了世界戏剧日,突然觉得这个时候一切对剧场的歌颂都略显苍白……如果戏剧本身不是刚需,且可以用影像去拷贝、去复现。那么作为观众,选择一次次走进剧院的意义又何在呢?

    往常由于各种限制和考量,各大院团总是把戏剧影像藏在硬盘里。但最近这阵子,虽然他们开仓放粮,以至于放出的限时资源多得我可以开个养马场了,但越看反而越想尽快回到剧场。

    换个角度看,也许正是在这种时候,才会更加感知到戏剧的价值所在吧。

  2. 对我来说,最关键的就是与I am here相对的I am not there,这种残恨一直是我最为害怕的事物……毕竟我每多活一秒,我就又离我的本命更远了,这种I am not there甚至可以摧毁我所有的I am here,就像我面对本尼的哈姆雷特又会想起福一样。
    所以剧场多少都会令我感到不安。万一付出了真心,又不能相见……
    或许直到哪天我不满足于只是站在门口望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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